不见清溪

小槽酒滴真珠红

李白,字太白,号青莲居士。
说实话笔者确实未曾臧否过青莲之诗,仅仅在高一的时候写过《翰墨郎君兴正酣》,后又有《遥凌驾气岸漫银汉》,不过都是为其生平作注。然而这个斗酒诗百篇的男人,若笔者取舍,无论是齐有倜傥生、行路难、清平调、还是宣州谢眺楼、临终歌,它们或许在某个侧面折射出青莲最灿烂的光华,却均不及下面这首诗,抽拔出的更为完整与真实的,李白。
《将进酒》
君不见,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。
君不见,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。
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。
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尽还复来。
烹羊宰牛且为乐,会须一饮三百杯。
岑夫子,丹丘生,将进酒,杯莫停。
与君歌一曲,请君为我倾耳听。
钟鼓馔玉不足贵,但愿长醉不复醒。
古来圣贤皆寂寞,惟有饮者留其名。
陈王昔时宴平乐,斗酒十千恣欢谑。
主人何为言少钱,径须沽取对君酌。
五花马,千金裘,呼儿将出换美酒,与尔同销万古愁。
“将进酒”一作“惜空酒樽”原为汉时鼓吹铙歌十八曲之一,多为劝酒歌。“将”音jiāng,意为“请”,《全唐诗》一共收录“将进酒”四首,分别是元稹,李白,李贺,陈陶,元稹之诗失之陈腐,陈陶之诗失之粗率,唯有诗鬼李长吉可与青莲媲美,但于此不做多论。
天纵之才,天纵之才,我常常这么惊叹,也常常听别人如此评论,它们轻飘飘的,空洞而苍白,然而原谅我胸无点墨,不知还有何词可更贴切地形容这个把我迷的神魂颠倒春心荡漾男人,青莲天纵之才。
兴许再没有第二个“一流诗人”像李白这么率性的写诗,换个说法,这么率性的写诗,竟然真能写出这么一流的诗来,除了李白,不作第二人想。这篇“将进酒”便是诗仙放任自流之作。前两句浑然天成,浩荡离愁倾泻而下:黄河入海,逝者如斯,高堂明镜,青丝成雪……完全不避讳的残酷,非但如此,更是赤裸裸血淋淋铺陈在你面前:收起那些一文不值的幻想吧!我也想做个仗剑蹈义的侠士,想做个匡国济世的名臣,想做个吸风饮露的仙人,结果呢?我只是个不名一文的穷生,一个永不叙用的叛逆,一个异想天开的诗客。
寻常人照此往下写,就该抒发“人生天地间,飘如远行客”的疏离之情了,李白偏不,他本不是个伤春悲秋之人,第三、四句歌声忽转嘹亮,高亢,变化如此之迅猛,毫无过度阶段——既是诗之仙者,谁能要求他以常理出牌?乐府诗悲怆,残忍,无可奈何的种种特质全部收敛,尽管在前两句里,他完美的实现了他们。取而代之沸腾奔涌在诗中的,是一种更加广阔而张扬的生命力: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;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尽还复来;句句是经典,句句可传世。那秉承了李白一贯的风格,在“天津流水波赤血,白骨相撑乱如麻”后直接“雕盘绮食会客中,吴歌赵舞香吹风。”——他教人感到李白真没出息,国破家亡之时,居然还沉迷享乐;而另外一些人,那些能以更豁达的态度去读李白的诗,与他共有一个灵魂的人,却能从华美的诗句里感到生命的力量,创造的力量,感到在阴郁的命运之上,永远凌驾着人类的奋发与求索。就这样,诗人以奇宕的思绪,高爽的诗风,写出了颠沛的世道,更写出了颠沛的世道里意气风发、不改其志的个体,那是永远不会被滚滚烟尘、粼粼白骨遮盖住的,高昂而独立的风骨所在。
到了后半部分,李白进一步去呼喊,去张扬,去享受“活着”的快乐:烹羊宰牛,高歌取醉……他的每一景每一物,每一心念,每一奢求,都教人无限留恋与爱着人间,叫人无限盼望能见到“明天”与之后无数个“明天”。“五花马,千金裘,与尔同消万古愁”至此我们才真正看清诗人想要回避的究竟是什么?愁思,白发三千丈,缘愁似个长。那又为什么要回避呢?只因为“失意”不是李白的情感主题。李白总是热闹的,而李白也总是寂寞的。其热闹如银河泻地,笔墨酣满,其寂寞却被掩盖在枯笔飞白的犄角旮旯里。于是人们羡慕李白的热闹,也常常效法他表面的做派,因之诞生了一批狷介狂生。而他们接触不到的深深叹息,兴许正是李白有意回避的。
我——这里的我是指笔者自己。
我想不到有什么方法可以使我停止爱他。
放浪形骸,缺乏责任感,不检点,言过其实……我喜欢用最刻薄的语言同别人讽刺挖苦他,但无论何时只要一翻开诗卷,便能感到一种生气鼓荡的欢喜在胸臆间呼喊,感到我即便有一千个理由对他嗤之以鼻,避之不及,而只需着一个理由便能对他视若神明,矢志追随,无论做他的朋友还是仇敌,做他那至亲至爱之人还是萍水相逢之人,都好……都是满足,都是荣幸。做他需要的每一个角色,赞叹他饱满灿烂的光华,怜惜他屡教不改坏毛病。
这个“敏捷诗千首,飘零酒一杯”的男人。
这个男人承受过的全部苦难与全部荣耀。
我想,他把时代所有的光华都精粹在他的诗里了,他囊括了我所喜欢的全部的我,以及,代替那个浓墨重彩的我,到达了我无法到达的高远与纯粹之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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